重返广鹿岛

  在经历了连续数天的酷热之后，一场大雨把大连的天气变得格外凉爽。
  八月六日上午9点，我与女儿、弟弟、弟妹四人，从风光美丽的金石滩登船，向阔别二十多年的广鹿岛进发。
  我们乘座是“昌达二号”客轮。船不是很大，客舱是封闭式的，坐席是带有靠背的软椅，感觉和飞机上的差不多。客舱的前面安放着一台大电视，播放着港台的武打片，供游人排遣旅途的寂寞。
  早上上船前，询问了一下气象台，海上大概有五到六级的北风。开船以后稍稍有点上下起伏的感觉，乘客们悠然自得地或看电视、或欣赏着海上的景色。
“昌达二号”劈波斩浪，浪花不时泼溅在舷窗上，船舱里静悄悄的，不知不觉间已行走了四十多分钟。有人轻轻呼喊了一声“广鹿岛”！透过被浪花打湿的舷窗望去，左前方的海面上一座若隐若现的岛屿进入了人们的视线。船的速度飞快，海岛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。就像是阔别多年的老朋友，我一眼就认出了那魂牵梦绕的老铁山。雄伟的老铁山像一面巨大的屏障傲然挺立在那里，任凭脚下巨浪的拍打和海水的冲刷。我把半山腰的四个坑道口指给弟弟、弟妹看，那就是我和战友们当年挥洒汗水的地方，在那里我们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。
  客轮稳稳地停靠在广鹿岛的柳条港码头上，码头已不是当年的简易活动码头。
  下了轮船，一个文质彬彬的小伙子邀请我们到他家去住。他告诉我们，他姓刘，是岛上唯一一所中学的教师，家就住在码头对面的和气沟，旅游季节把家里闲置的房间腾出来搞接待。我询问了一下价格，每人每天60元，包括三餐，而且每顿都有海鲜，价格很便宜，我们也没有还价。
  岛上的交通很方便，听当地的人讲，全岛共有五、六十辆出租车，都是捷达。
  从柳条港码头到和气沟，大概有五六分钟的路程，和气沟与柳条港码头隔着一个港湾遥遥相望。沿着公路边几幢别墅式的小楼一字排开，这里就是供游人栖息的度假村。公路的下面就 是月亮湾海滨浴场，穿着泳装的姑娘和小伙子们在戏浪玩耍。
  刘老师的家就在度假村的后面，是四面有着院墙的五间大瓦房。房子是瓷砖贴面，塑钢门窗，室内干净整洁，不亚于城里的装饰，只是没有卫生间。卫生间在院子前面的一个角落里，太阳能热水器-—一只黑铁桶安放在大门上面，在一侧有一个喷头，用帘子一遮就是洗澡间，稍微简陋了一点，但也经济适用。
  安顿好行囊，开始享用主人为我们准备的第一顿渔家饭，有海红、蚬子、螃蟹等几样海味，还有自家产的土豆饨豆角，我们“逮”的津津有味。
  吃过午饭，美美地睡了一觉。起床以后，让房东叫了一辆车，带上摄相机、照相机、闪光灯、三角架，还有望远镜，开始向老铁山进发。
  当年从码头坐车到老铁山部队驻地，只有一条路，要经过陆军的司令部和加炮二连，是一段陡峭的盘山路。我们上下岛如果徒步行走，有一条穿过南台村的小路，现在这条小路已经拓宽，可以走汽车了，只是路况差一些，我们走的就是这条路。
  开车的司机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，家住柳条村，车开的很熟练，汽车很快就到了老铁山下，我急不可待地向外张望。在我们当年营部的住地，简易房已不见了，几个哨兵荷枪实弹，女儿指着路边的一个牌子提示我，上面写着“禁止摄相拍照”，我只好把摄相机悄悄地收了起来。司机在哨兵那里登了记，汽车又继续前行。八连住过的地方现在是一片茂密的树林，丝毫没有居住过人的痕迹。当年查线时走过无数次的山路，汽车来到了六连和七连的营房前。两座二层的小楼依旧，但已经被粉刷成白色。东面又盖起了一座三层楼，有几个军官模样的人和女眷们站在门前。
  从营房门前的篮球场向西，就是被称作仙女湖的水库。1973年，我来广鹿岛当兵，正赶上修这座水库。水库的位置选的非常好，它三面环山，一面临海。临海处是宽不过二三十米，夹在两山之间的一条窄缝，从缝中望去，只能看见一线天。在这个夹缝中修筑大坝，既省工又省料。八连原来就在大坝附近住，水库修好后，搬迁到了营部下面，那时和四平籍的战友们常来这里游泳。
  站在湖边向西望去，在大坝的上方有一个建筑，那就是马祖庙。随着我们的叫声，一条小船从湖对面缓缓驶来。驾船的是父女二人，父亲大概三十几岁，皮肤晒的黝黑，一看就是一个典型的渔民；女儿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，活泼可爱。渡船把我们送到马祖庙下，看庙的是一位老者，一问方知，原来与划船的父女是祖孙三代，家住在南台。我和老人攀谈起来，告诉他我曾经在老铁山下当过兵。我们谈起了当年南台村在山下刺沟的养貂场，并向他打听那个身材苗条、有着一双大眼睛、名叫小青的养貂姑娘。岛上人养貂和大陆不一样，那时养貂场有一条渔船，每天都下海捕捞，捞回的鱼用绞肉机绞成鱼酱，用来喂貂。我们隔三差五的就来养貂场，我有个战友和小青有点那个意思，一个人又不好意思来，我们陪着当灯泡，再说可以顺便向小青要一些鱼回来炖着吃。老人告诉我，小青还住在南台，儿子已经二十七八岁，快要结婚了。岁月催人老，曾经的少男少女如今都成了爷爷奶奶，我不由感慨万端，弟妹和女儿不知缘故，还以为我和小青有什么故事呢，拿我好一顿开涮。
  我一直以为马祖就是东南沿海一带供奉的妈祖，听老人一讲才知并非一回事。妈祖是个女佛，而马祖是一个老头。马祖庙门前立着三块碑，一块是马祖庙的介绍，另外两块是捐款修庙人的名单。我看了一下，出资最多的有五十万元，最少的只有二百元。三块碑看上去都很新，记得修水库时这里曾经有一块旧碑，还被当作四旧批判，估计已经不在了。
  庙里除了供奉马祖，还有天、地、水三神及观音菩萨，弟弟和女儿分别为几位神灵敬了香。
  马祖庙西边是一望无际的大海，海面上立着一块帆型巨石，叫帆砣。在海上有人居住的陆地叫岛；比岛小没有人住的叫砣；比砣还小，涨潮时藏在水里，退潮时露出水面的叫礁。
  马祖庙前顺着峭壁拾阶而下，就是水库的大坝。在我的记忆里大坝有一二十米高，现在看来三十米都不止，从坝顶向下看去，令人头晕目眩，有恐高症的女儿吓得直往后缩。
  从大坝的位置看仙女湖，水面平得象一面镜子，和波涛汹涌的大海形成了强烈的反差。老铁山倒映在湖面上，婀娜多姿，美不胜收。
  老铁山集黄山之奇和华山之险与一峰，陡峭险峻，充满了阳刚之气；而仙女湖则兼西湖之秀和漓江之美共一池，静谧妩媚，就像是一个多情的少女。青山绿水，刚柔相济，相得益彰。
  望着这山这水，我突然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，如果有哪位神灵能把它们移到四平去，那该有多好，它会立刻成为闻名遐迩的旅游胜地，可惜现在是养在深闺无人知。我不免也为这次没能同来的战友们遗憾。
  两个多小时的时间，一转眼就过去了，我们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仙女湖。我不顾女儿的阻拦，纵身跳入了水中。湖水暖暖的，十分清澈，和在游泳池及大海中游泳的感觉都不一样，它既没有游泳池的怪味，也没有海水的苦涩，畅游在水中，我仿佛找到了天人合一的感觉。女儿在船上为我摄相，弟弟、弟妹为我鼓劲，我一口气游到了对岸。
回程又路过当年的貂场，可惜人面不知何处去，一片凄凉衰败的景象。貂场的下面就是我们常去游泳和垂钓的海滩。一条小艇停泊在离岸边不远的海面上，司机对我们讲，广鹿岛除了我们住的邬家村前面的海滨浴场，所有的海滩都被个人承包了。眼前这条小艇就是一个哈尔滨人的，他雇了保安，还养了狗来看守这片海滩。以前我们常见的渔家女挎着个篮子赶海的情景已经不多见了。现在岛上的人家连吃海蛎子都要花钱去买，上岛前我设想的去海边摸海螺抓螃蟹的打算也只好作罢。
  晚餐吃的是房东按弟弟要求包的蚬子馅的饺子。平心而论，现在的海鲜不论是价格还是品种，广鹿岛都不如大连，在岛上两天吃的海鲜大部分都是冷冻的。房东告诉我，在旅游旺季，岛上的居民有时甚至要乘船到皮口去买海鲜。
  岛上的夜生活和大陆比也差不了太多，饭店、洗浴、练歌厅一应俱全，这些场所大多集中在柳条一带，改革开放使这个过去与外界几乎隔绝的小岛也融入了现代化的大潮。
  晚饭后，我们来到海岸边纳凉，海涛声和着身后度假村门前露天的卡拉OK，别有一番风味。
  一觉醒来，已是早上5点多钟，女儿和弟弟、弟妹还在梦乡。我带上摄相机和照相机去抓拍晨曦中渔村的景色。清晨的小渔村恬静安详，缕缕饮烟在霞光的映照下构成了美丽的田园风光。今天是农历六月廿九，正赶上涨早潮，海浪拍打着岸边的礁石，溅起朵朵浪花，非常壮观。我一次又一次按下快门，生怕错过每一个精彩的瞬间。
  吃过早饭，我们又叫来昨天那辆车，开始了环岛游。今天的广鹿岛不但有了环岛公路，而且全部装上了路灯，路面是清一色的水泥地面。汽车从和气沟出发，途经陆军的医院、司令部、军人服务社，然后向西一到沙尖，再拐向北到北崖。所到之处，渔民大都住上了漂亮的新居，三十年沧海桑田，这一带已经变得十分陌生了。从北崖再向东就来到海岛最东头的多落母。这里和月亮湾的海面又不一样，海水一片尉蓝，海面上养殖场的小船星星点点，一群头戴鲜艳围巾的渔家女在岸边劳作，充满了诗情画意。
我们下车拍了一些照片，然后上车调头向南。岛上的摩托车很多，在公路上鱼贯穿梭。回想当年我们全营只有一辆自行车，还是宝华修好后才可以勉强骑用，真是今非昔比呀！如今岛上的百万元户已不稀罕，不但住上了小洋楼，不少人家购买了高级轿车。
  汽车绕过柳条又回到了和气沟，我们的海岛之旅也接近了尾声。临行前我又一次赤膊上阵，扑向大海，任凭海浪一次又一次地把我压下去，我一次又一次顽强地浮上来。与大海相比，我们人类是何等的渺小？可就在这与海浪的搏击中，我体验到了与大自然抗争的乐趣，人生不就是如此吗？
  下午1点40分，我们登上了“獐子号”客轮返回金石滩。两天的海岛之旅意犹未尽，我再一次深情的回望老铁山，并在心底轻轻的呼唤：再见了，广鹿岛！再见了，老铁山！

 2002年8月9日